2024-07-22
第五章 摇摆的治疗选择
7月9日终于到了,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原本这天下午要见食管外科的藤田医生,确定手术日期。上午我还预约了放射治疗科的医生。
然而,当我到达东医院,查看当天的预约表时,发现原定于下午1点半的食管外科的预约消失了。当天的预约只有上午11点的放射治疗科和下午1点的内科小岛医生。
我还没有决定要选择放疗,为什么外科预约会被取消了呢?坐在放射科诊室前的椅子上,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叫号器一响,我推门进入诊室。
I医生拿出一张A4纸大小的面谈表,用图示向我解释如何进行放疗。“进行28次放射治疗,其中23次照射整个食管,剩下的5次集中照射肿瘤部位。”
I医生说明了治疗方案并在面谈表上记录了相关内容,随后写下“副作用”三个字,说道:“不过,金田先生的食管,从上到下都有肿瘤,放疗的副作用可能会非常强烈。首先,被照射的皮肤会发生灼伤。”I医生边说着边在面谈表上写下“皮炎”。
“可能会吃不下东西,甚至水都咽不下。”I医生在面谈表上写下“食管炎”后,接着又写下“堵塞感,吞咽疼痛”。“另外,放射线会波及肺和心脏,可能导致肺炎或心力衰竭,并危及生命。”
我没有提问的机会,I医生接着说道:“副作用确实很大,风险很高。今早放射科讨论过,这种情况可能只能选择手术。”
听到I医生这句话后,我感到震惊。放射科似乎已经决定不接收我这个患者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接过I医生递给我的面谈表,我茫然起身,鞠躬后走出了诊室。
负责面谈记录的护士也跟着我出来。
“您还好吗?”护士问。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本安排在下午的藤田医生的预约也被取消了,手术日期的安排可能也没戏了。
“也就是说您只能做手术了,是吗?”
“是的。可是,食管外科的预约被取消了。”
“请稍等。”护士说着拿起手机联系了食管外科。
“您下午的预约已经恢复了。到时候请按时去诊室。”
“太好了,谢谢您。”
如果没有这位护士,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我感觉就像是被医院抛弃了一样。
下午1点,我一走进内科门诊诊室,小岛医生问道:“情况怎么样?”
“嗯,关于手术……”我刚开口,小岛医生就插话说道:“手术不是挺好的选择么?”
我愣了一下,但马上回应道:“我想是不是只有手术这一个选择。放射治疗科的医生说副作用太大,无法放疗。”
“那么,就选择手术治疗?”
“是不是没有其他选择了......”我的思绪有点乱。但对只能选择手术,我还是心有不甘,试着问道:“真的不能做放疗吗?可以问第二诊疗意见吗?”
“可以问。中央医院(译者注:即国立癌症研究中心中央医院)怎么样?”
“不,中央医院和东医院都是国立癌症中心的医院,中央医院恐怕只会给出相同的意见。”说着,我突然想到介绍信的问题。“第二诊疗意见的介绍信需要藤田医生写吗?”
“应该是的。”小岛医生答道。
听到小岛医生这个回答,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暗淡。
“藤田医生应该认为我不会再回到食管外科了......”带着这种不安,终于到了见藤田医生的预约时间。
“情况怎么样?”
“放射科告诉我,放疗副作用可能会太大,最终结论是只能选择手术。”
藤田医生看着电脑屏幕说道:“其实,手术日期已经确定了,安排在22日。机器人也已经预约好了。”
22号是下下周,连手术机器人都准备好了。看来我只能选择手术了.......
“手术安排在22号可以吗?”藤田医生问。
“……可以。那就拜托您了。”向藤田医生鞠了一躬后,我走出诊室。
难道我只能选择手术吗?与一周前相比,我的心情现在一落千丈,非常沮丧。在回家的电车里,我给一位后辈记者T先生写邮件。之前跟他讲过前后经过,所以觉得有必要告知他这个意外的结局。
“刚才看完门诊。看来要做手术了,因为院方认为放疗风险太高。正因为原本倾向于选择放疗,现在面对这个结果,心里很是纠结,。”
T先生很快回复邮件:“那就以手术为前提,去寻求第二诊疗意见如何?”
“别说些不切实际的建议。”我在心里说道。
“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介绍信和诊疗信息资料,然后再去其他医院寻求第二诊疗意见。不过,也许可以通过一些私人关系咨询一下放疗医生的看法。”
我忽然想到M先生介绍的武田医生,或许能听听武田医生的意见。
这时,T先生的邮件又来了。“在22日之前,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最终还是要看您自己能否接受。”
T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继续查找信息,深思熟虑后作出最后决定。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就认输,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但无法做到。于是,我决定向M先生求助。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 ※ ※
回到家时,妻子正在厨房做饭。
“看来还是要做手术了。”
“什么?!”
“医院说放疗引发的副作用会太大。”
“……”对突然回到手术方案,妻子也难掩震惊。不过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觉得放疗并不是不能做。”
“什么?”
“我们医院放射科的医生说,放疗设备的好坏直接影响治疗效果。美国有一家领先的放疗设备厂家,听说JR医院有引入他们的设备。”
“明白,我去查查。”
我上楼进入书房,打开电脑。输入“JR医院”后,搜索结果页面的顶部出现了“JR东京综合医院”(译者注:JR东京综合医院是JR东日本公司运营的一家综合医院)。医院官网上写着,他们引进了美国硅谷著名企业瓦里安(VARIAN)公司的放疗设备。进一步搜索发现,武田医生所在的大船中央医院是日本国内最早引进瓦里安最新设备的医院。
如果能联系上武田医生,就能确定放疗是否可行。直接转院到大船中央医院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
我给M先生发了邮件,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明天武田医生会来联系。”真的能听到武田医生的意见吗?我心里既期待又忐忑。也可能是周末的缘故,白天一直没有收到M先生的联系。到了晚上,就在我几乎放弃了一半的希望时,M先生发来了武田医生的手机号码。
我立即拨通了电话。“武田医生,非常抱歉,打扰您了。”
“金田先生的大致情况,我已经听说了。在治疗食管癌方面,东医院是日本最好的医院,你很幸运。”
的确,在食管癌外科治疗方面,东医院是日本最好的医院。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东医院在食管癌放疗方面也是最好的医院。我心里这样想。
“我想做放疗,但放疗科的医生强调副作用太大,说无法放疗。”
“是吗。我认识东医院的秋元哲夫医生,或许你可以找他聊聊。”我赶紧在电脑上搜索,发现秋元医生是东医院放射治疗科的主任。
“我不认识秋元医生。不过,一般来说,像我这种从咽喉到胃附近有三个肿瘤的情况,真的不能进行放疗吗?”
“我认为可以进行放疗,使用一种叫long-T的照射方法。”所谓long-T照射,是指从喉咙处横向照射,再纵向照射到胃部。因为形状像个长长的T字,所以被称为long-T照射。
“大船中央医院能做long-T放疗吗?”
“我们有熟悉食道癌的住院医师,如果你到我们这里治疗,可以安排他负责,并且我们会与秋元医生合作,以确保治疗顺利进行。”
听到这句话,我开始倾向于转院到大船中央医院。武田医生似乎感受到了我想法,建议道:“首先去见秋元医生。在食管癌的放疗方面,东医院也是日本最好的医院。”
这通电话让我看到了方向。即使是像我这样的晚期食道癌,放疗也是有可能的。然而,东医院似乎已经决定采用手术治疗。这可能是因为最初我转院到东医院,是以接受手术为前提的,而且现在术前辅助化疗也已经完成。但与武田医生的对话让我感到,治疗方案由手术改为放疗是可能的。那么,我可以主动向东医院表明自己的决定——我要选择放疗。
回顾过去,医院并没有明确拒绝放疗。只要我在了解放疗的风险后,坚定地选择放疗,医院就会考虑这一方案。如果患者没有下定决心,医院很难将治疗方案从手术改为放疗。
晚上,在家里的走廊上,我碰到了18岁的二儿子。
我大略地讲了一下手术和放疗的情况,然后说:“该怎么选择呢,这真是一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当然选择放疗啦。”二儿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什么?”
“因为相比活得更长,我更想活得自在,活得像自己。”
“其实,我也是倾向于放疗,可能因为这样,我才强调了它的好处。”
“不这么认为。只是听了你的说明后,我觉得,如果是我,会选择放疗。”
大多数患者可能会选择手术,因为五年生存率更高,被认为是“正确”的选择。但世界上一定还有一些人,即使生命变得再短,也希望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剩余的时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观,而且医疗界已经确立了多种治疗方法,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人生观选择适合自己的治疗方式。
周一一早,我打电话给东医院,告知他们我决定选择放疗。电话很快接通了藤田医生。
“藤田医生,上周谢谢您。非常抱歉,在周末经与家人和朋友讨论,我们决定选择放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一句藤田医生的声音:“是吗”。
“明白了。请在周四下午两点来趟医院。” 藤田医生爽快地同意了我的决定,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是否意味着我就可以接受放疗了?为了确认,我又打电话给内科的小岛医生。
“那我们就按放疗的方案进行,好吗?”
“好的。拜托您了。”
“那么,请在周四上午十点来我这里。”
“明白了。” 挂掉电话时,我不禁握紧了拳头。
做出“放疗宣言”3天后的周四,我来到了东医院,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我担心又被告知“无法进行放疗”。见到小岛医生,他又会对我说些什么呢?然而,当我进入诊室时,情况却出乎意料地顺利。
“金田先生,那我们就按放疗的方案进行。”
“好的,拜托您了。”
随后,小岛医生给放疗科打电话,安排治疗日程。电话中,他转过身来问道:“放疗前需要做内镜检查和CT模拟定位,明天早上能来医院吗?”尽管检查的时间安排突然,但我今晚可以住在柏之叶校园站前的三井花园酒店(译者注:为了方便外地和海外患者到东医院就医,东医院与三井花园合作,在医院院区内建设了柏叶园畔·三井花园酒店)。
“还有第4个疗程的化疗,金田先生能在下下周的23号来住院吗?”
“当然可以。”
“那明天您去见放疗科的医生,再具体了解一下治疗的安排。”
“放疗科的医生,是上周的I医生吗?”
小岛医生睁大了眼睛,稍微停顿了一下后回答:“是的,是I医生。”
听到是I医生后,我的心情复杂,但我努力没有让它在脸上显现出来。我想起了武田医生的建议:“最好见秋元医生。”于是,我鼓足勇气问:“听说放疗科有位叫秋元的著名医生,不知能否安排我与秋元医生面谈一下?”
这是一个有些过分的请求,没想到小岛医生说“我来问问”后,直接打电话给秋元医生。
“现在他正好有时间可以见你。”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见到秋元医生。在放疗科,秋元医生坐在那里,神态温和,正在电脑屏幕上查看着我的病历资料。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秋元医生。”
“请问。”
“以手术治疗为前提做完化疗后,如果再做放疗,会有什么不利之处?”
“通常情况下,放疗时不会一开始就上化疗,因为化疗会带来副作用。不过,像金田先生这种情况,癌症已经缩小了,我们已经清楚了化疗的效果,所以也有好处的。”
秋元医生的话语中流露出一种自信——建立在丰富的临床经验和临床实绩之上的自信。
“我的治疗会使用瓦里安公司的设备吗?”我问。
“是的。看来你做了很详尽的调查啊。”秋元医生说着,笑了笑。
这次面谈只有五分钟,却让我对在东医院的治疗充满信心。
—— 未完待续 ——